父亲、晏氏家主晏溟的脾气和城府,如果不是自家人率先发难,谁敢这么往死里糟践身为独苗的晏啄?

    哪怕晏啄在后来的一场场大战中,靠着一次次搏命才得以脱胎换骨,成为真正的剑修,与宁姚陈三秋他们成为生死与共的朋友,可是身为家族供奉的李退密,依旧不愿正眼看他晏啄,晏啄低三下四,求了数次李退密教他剑术,李退密那些年只说自己一把老骨头,穷贱命,哪敢指点晏家大少剑术,这不是误人子弟嘛。

    晏啄哪里想得到,等到李退密愿意传授自己剑术了,愿意板着脸、眼中却有些笑意,与自己说几句不是坏话就是天大好话的言语了,老人就这么死了,成了战场上第一个战死的大剑仙。

    陈平安坐在晏啄身边,也没劝慰什么,这里是剑气长城,身边人是晏啄,那就不需要。

    谁都可以熬过去。

    至亲之人,死别一事,谁会陌生?除了已死的李退密,还有那暂时活着的吴承霈,陶文,周澄,等等,哪个不是如此?!

    剑仙犹然如此不例外,更何谈那些剑修?以及那么多本命飞剑崩碎、个个生不如死的人?

    老大剑仙最后那句话,也亏得只有自己听到。

    因为言外之意太多,太大了。

    比如当年那隐官大人明知董观瀑是叛徒,偏偏迟迟不定罪。

    他陈清都并不会就此多说什么,拖着便拖着,董观瀑那个思虑极多的孩子,哪怕罪该当死,活着便活着,多活一天是一天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你董三更剑术不够,积攒的战功不够,既无法震慑太象街和玄笏街那些大族剑仙,惹来众怒,又无法凭借战功护住一个叛徒孙子的性命,故而是董三更保不住董观瀑,才使得一群剑仙去往剑气长城兴师问罪,不然隐官一脉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,他陈清都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任由你董家拘押不肖子孙董观瀑,或是至多丢往老聋儿那边的牢狱,仅此而已。

    宁姚坐在陈平安身边,“还好吧?”

    陈平安低声道:“很好。”

    宁姚其实有很多的问题,只是太多了,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
    陈平安柔声道:“什么都不用多想,都交给我去想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起眺望南方。

    晏啄突然问道:“有没有碍着你们俩?”

    陈平安打开折扇,却是帮着宁姚扇风,笑眯眯道:“大家都自觉点。”

    那个刚要一屁股坐在宁姚那边的董黑炭,停在那边,既不起身,也不落座,姿势清奇。

    不曾想陈三秋坐在了晏啄身边,范大澈坐在了董画符身边,叠嶂又坐在了陈三秋旁边。

    最后,所有人一起望向远方。

    安安静静等待着下一场战事。

    庞元济长久的呆滞无言。

    被视为剑气长城下一代钦定隐官的年轻剑修,剑心晦暗,心死如灰。

    一直待在庞元济身边的剑仙胚子高幼清,呆呆坐在一旁,欲言又止,始终不敢说话。

    高野侯来到庞元济身边坐下,只说了两个字:“忍着。”

    庞元济眼神恍惚。

    高野侯沉默片刻,说道:“真想知道答案,就别这么消沉下去,反而要争取有朝一日,亲自问剑隐官,让她亲口告诉你答案!”

    庞元济喃喃道:“你不是我,我也不是你,做不到的。”

    高野侯嗤笑道:“那行,隐官一脉从今天起,就算真正断了香火。”

    不曾想两人身后,有个悄悄来到此地的小姑娘,双手抱胸道:“我来接过香火,就这么说定了啊。”

    庞元济惨然一笑,转过头,问道:“绿端,当初为何不离开剑气长城?郭稼剑仙,与那陈平安,其实都希望你离开。”

    郭竹酒眼神明亮,摇头道:“再敬重仰慕我爹与我师父,那也是他们的想法啊,身为剑修,难道不该有自己的活法和死法?”

    庞元济苦笑不已。

    道理都懂啊,又能如何呢。

    高野侯竖起大拇指,大笑道:“绿端,这话说得好!”

    郭竹酒看着高野侯,无奈道:“夸我作甚,你得夸我师父教徒有方,这就叫一夸夸俩,你不太上道唉。”

    高野侯一时间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与绿端丫头打交道,能占上风的,估计就只有宁姚和董不得了。

    高幼清一个没忍住,破涕为笑。

    郭竹酒瞥了眼那个小姑娘,怜悯道:“哭哭笑笑的,脑阔儿坏了吧,原来是个小瓜皮。”

    高幼清扯了扯高野侯的袖子,高野侯气笑道:“这会儿知道找哥了?”

    郭竹酒摇摇头,学自己师父双手笼袖,走了,自言自语道:“小瓜皮啊小瓜皮,长不大的小姑娘,泼不出去的水,愁哦。”

    高幼清满脸涨红。

    高野侯觉得自己也愁,摊上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。

    庞元济笑容牵强,继续望向南方,更南方,好像还是希望能够再看一眼师父。

    剑气长城上,与那两位剑仙张稍、李定相熟的所有皑皑洲剑修,亦是无限伤感。

    在家乡皑皑洲那边最是闲云野鹤的两位挚友剑仙,是公认的与世无争,结果就这么死在了蛮荒天下的战场上。

    皑皑洲最重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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