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山巅神殿的正前方, 沉眠水池躺在青藤树环抱之中。它安宁、平静,微光粼粼,仅会因晚风的吹拂掀起细小的水纹, 仿佛一个正在沉睡的美人。

    老祭司站在池畔, 眉宇间似乎挂着挥之不去的思虑。

    他走到老祭司身边。

    “你看山下。”老祭司说。

    他就久久看着。

    从池边往山下望去,夜色宁静。圣城灯火辉煌, 人流不息,再远处, 王国与城池散落如同夜空繁星,一望无尽。

    老祭司终于再次开口:“还记得你的使命吗?”

    他说:“爱我所有的子民。”

    老祭司没有说话,这意味着他的回答还不够详细。

    他继续道:“接受赞美,也接受诅咒。爱他们全部高尚与卑劣,欢乐与痛苦,洁净与肮脏。”

    仍没有动静, 几乎可以确定, 老祭司这次叫他来是为了批评什么。

    回忆了近日的所为,他再次补充:“爱我所有……活着的子民。”

    老祭司终于道:“还有呢?”

    他轻声说:“不得怀恋一切已逝之物,并接受……注定降临的毁灭。”

    老祭司终于抬手,指了指湖畔一处。

    在那里, 青藤缠绕的古老岩石上放着一个模样简单的草编花篮,花篮里簇着一捧色彩浓烈的野花。

    花篮里没有土壤也没有水源,已离根的花束放在里面, 不出半天就会萎谢了, 但此时此刻, 那些花朵与枝叶依旧蓬勃鲜艳。

    四天前,他和骑士长一起下山,回去时夜色渐深, 圣城的街道上人烟稀少。一位想要快点回家的卖花少女把草篮和余花一起送给了他们,她离开时的步伐轻快活泼。

    回到神殿后,骑士长把花篮挂在了他的窗畔。那时,篮中的花朵仍鲜艳,但叶已微垂。

    深夜,他靠在床头,看见这朝露般短暂的生命,又想起了卖花少女晶莹美丽的面庞,一个偶然的念头,他从自己身上分出一缕象征生命的力量注入花篮中。于是,几天过去,它们仍然开放。

    老祭司看见他低头默默认错的神态,语气终于有所放缓。

    “你明知已逝之物是仍存之物的养料,而你的使命是令它们去往该去之处,维持神明创世以来的律法——若是连一株花木的消亡都要伸手挽留,我如何能放心让你走上安息日的祭台,掌管世间一切生者与逝物的秩序?”

    老祭司说这些话的时候,他悄悄将那缕生命的力量收回。野花刹那间萎谢成枯黄的残枝,在风中摇动着。再然后,残枝消解成为不可见的力量,依照某种既定的秩序散入湖边青藤之中。

    一支季节已过却迟迟未抽芽的藤条上忽然缓缓长出了青绿的新叶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老祭司没有再继续斥责。他悄悄打量,觉得老祭司会和之前每一次一样,只是面上严厉,却并不对他真正动气。可时间缓慢推移,那种严肃的神情却始终没从老祭司脸上消失,反而更加深重。他沿着老祭司目光的方向看过去,发现老祭司这时候正看着远处的骑士长。

    那是神殿中的一处空地,几个本该夜巡的骑士正在骑马打斗。

    中央神殿固若金汤,外围驻扎着数万神圣骑士组成的骑士团,再往外的圣城和平安宁,没有任何不轨之徒。因此,神殿内的防守只是为了尊重古老的传统而例行公事罢了。

    年轻的新一代骑士精力旺盛,英武好斗,时常把巡防和站岗变成马术训练和剑术切磋,对此,老祭司也只是眼不见心不烦,没有严令禁止过。

    说起来,骑士长也并不比这些骑士们年长。但他没有参与他们的活动,而是独自坐在高处的一座岩石雕像上,俯视附近几处要道。

    他手边放着几颗碎石,明明没怎么关注骑士们的打斗,却总能在某些时候随手丢出一颗石子,砸在某位骑士身上。这时候,那位骑士就知道自己因为打得太差被点名了。

    看起来,骑士长不仅在认真看守神殿,还在帮助骑士们训练武技,找不出什么能被批评的地方。

    却听老祭司沉声问:“你觉得,神殿为什么会让骑士长和你长久相伴?”

    他想了想,说:“我需要他的保护。”

    毕竟他对战术的学习远多过对武技的训练,自身也没有什么酷烈的攻击性力量。

    “不。”老祭司说,“神殿里的所有人都可以随时为你献出生命,你不需要他的保护。”

    他不知道老祭司想说什么。

    风中,老祭司的声音因苍老而沙哑,语调缓慢而有力,只有在讲到那些关乎整个世界构成的最重要的知识时,他才会用这样的语调。

    “他来到神殿,比你还要早许多年。”

    他点头,他很早就在女使官口中听过这些。骑士长在神殿中而不是尘世里长大。

    “你会听闻,被神殿选中成为骑士长之人拥有独一无二的天赋和实力,才有资格成为整座神殿的守护者。你还会听闻,骑士长从来忠于神殿,忠于主人,直至生命的尽头,仿佛他天生有这样的美德。”

    “但你还知道,混乱与无序是力量的本质,强大的力量总是伴随着同等的危险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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