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落,所有人都看向她。

    楚眠也抬眼看去,陆景然虚弱地坐在椅子上,背微微弓着,手掌一直按着伤口的位置,说话有些吃力,“陆家弄成今天这个样子,接下来那把交椅上坐着谁都不会如之前一般齐心,与其如此,不如让老爷子自己决定。”

    这话在理,众人都沉默。

    “要是你们觉得我这是不顾老爷子的命,以后尽管来找我问罪就是。”

    陆景然继续道。

    反正她也不贪图那个位置,只要他们别去逼她女儿就行。

    闻言,陆景慧在一旁道,“我同意,老爷子要强了一辈子,临了让他迷迷糊糊地去,怕是他自己也不会甘心。”

    陆公业的两个女儿都站在一边了,其余人自然不再有意见。

    事情就这么定下来。

    陆家人在一片空地上临时搭了一处院子出来,绿色的假藤蔓连成一片,假花迎风而动,几个空空的蛊笼挂在上方,几块石板几个酒坛……

    这是陆云堂的提议,他说老爷子待在稻城的时候心最静。

    楚眠站在一旁捣药,看着陆家人齐心托着陆公业到一张摇椅上,老爷子没穿得西装革履,而是一身舒适的便服,普通而齐整。

    她看过去,忽然就想起了在稻城学习的那半年。

    原来,时光从来不停留。

    她将药臼放到一旁的小桌上,点上一截细香,重复着和昨日一样的步骤,将散发着腥臭的蛊虫取出。

    这一取出,陆家众人都围上来,个个眼眶通红、哀戚地看着躺在那里的老人。

    良久,陆公业凹陷的双眼颤了颤,缓缓睁开。

    陆云堂立刻扑过去,跪在地上,“父亲,儿子对不起你,都是儿子害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陆景慧与陆景然两姐妹相携而站,站在陆云堂的身后。

    见状,楚眠默默退出来,走到人群后,站到厉天阙的身边。

    厉天阙将她搂进怀里。

    陆公业躺在摇椅上,面容苍老,皱纹如一条条的沟壑,映着年轮的痕迹。

    他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看向头顶上方,看着两个轻飘飘的蛊笼随风摇啊摇、晃啊晃……

    “眠眠……”

    陆公业一张口非儿非女,唤的是隔代的孩子。

    听到这话,众人往后看去,挡着的自动让出一条路来,楚眠便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。

    她靠在厉天阙的怀中,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里也没什么情绪。

    好一会儿,她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陆云堂连忙站起来,抓过她的手臂将她拉到陆公业面前,低头道,“父亲,眠眠在这呢,她救了陆家,她把我们所有人都救了。”

    陆公业躺在那里看着楚眠,眼眶潮湿,“我从来没看错你过……”

    没看错,只是对不起她。

    一直都对不起她。

    “我答应了陆晴要来这一趟。”楚眠淡淡地道。

    陆公业躺在那里,看看她,又看向她身后的陆家人,一个个都到了。

    他便明白自己已经走到最后的陌路。

    “这谁弄的?”陆公业看向不远处的酒坛,笑了一声,“太假了,稻城的酒坛可不长这样,是吧,眠眠。”

    陆景慧看向一旁,命人拿到一把椅子,拉着楚眠坐下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楚眠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,让老爷子说些遗言,怎么她成了最近倾听的这个。

    她坐下来,转眸看向那酒坛子,道,“稻城的酒坛的确不长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还记得稻城自酿酒的味道?我怎么有些不太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陆公业气若游丝地问道。

    楚眠听着,道,“稻城的酒偏甜,但是后劲很足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陆公业又笑起来,“我想起来了,那会你没日没夜地泡在我的藏书室里,我让你歇歇,你说你睡不着,我就哄你喝酒,你喝了好些,醉了,躺在那冷冰冰的石板上,一直唤……唤谁的名字来着。”

    楚眠低眸看他,陆公业是真的不行了,之前他虽然身体不算硬朗,但脑子一直很清醒,不输年轻人。

    可现在……

    “哦,对了,厉天阙,你唤的是他。”

    陆公业回想着过去道。

    厉天阙站在假藤蔓下,闻言猛地抬眼,直直朝楚眠看过去。

    “厉天阙,这可是个狠角啊。”陆公业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,“留这号人物活着,必然妨碍我陆家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又记到过去的事了。

    陆家众人你看我,我看你,都有些难受,老爷子思绪这么混乱,还能留下些清醒的遗言么?

    “老爷子,这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有人轻声提醒他。

    “过去?”陆公业躺在那里喃喃地重复着,“过去我让景慧上厉家了,这孩子自小有主意,可偏偏就傻乎乎爱上那厉擎举了,厉擎举一死,她也就跟着毁了,什么事都难成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陆景慧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,光是“厉擎举”三个字就足以让她呼吸发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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